如果小眼睛就是辱華,那麼中國古代的繪畫、日本漫畫家松本大洋的作品,豈不都成了「辱華專業戶」?如果我今天可以歧視你瞇瞇眼,你說這不是我們的特質,要抵制小眼睛廣告;那我明天歧視你黃皮膚你該怎麼辦?你把皮膚塗白嗎?此文章隆重介紹國際環境對小眼睛外表的尊重,和中國大陸本質上的容貌歧視。
近期,三隻松鼠的海報以及國產動畫電影《雄獅少年》主角的長相,引發了一場關於「國人迎合西方人瞇瞇眼審美」的全民聲討。儘管三隻松鼠的海報模特本人出面回應,也未能平息眾怒。這不禁讓人疑惑,小眼睛的國人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因此受到羞辱?
從杜嘉班納事件到清華模特,從陳漫的藝術創作到《尚氣》女演員,近年來,人們對單眼皮、瞇瞇眼的審美變得格外敏感,彷彿只要是瞇瞇眼、小眼睛,就等同於崇洋媚外,就是西方殖民霸權的象徵。
中國動畫的審美探索與爭議
平心而論,這些年中國文化創意產業真正拿得出手的,當屬3D動畫。從《大聖歸來》到《哪吒》,從《白蛇緣起》到《雄獅少年》,儘管仍存在一些問題,但從技術角度來看,即便日韓也鮮有能與之匹敵的作品。
中國動畫人在審美上並未一味遵循傳統。《大聖歸來》中鞋拔子臉的孫悟空,以及煙熏妝的哪吒,都展現了他們挑戰常規、不甘平庸的努力。 而到了《雄獅少年》,難得的是其脫離了古代神話IP,採用了現實題材,並且主創團隊刻意區別於日本和歐美的大眼睛審美範式,選用了小眼睛的人物形象。 你可以說這種嘗試用力過猛,也可以不喜歡,但給這樣一部弘揚民族精神、展現傳統文化的作品扣上「辱華」的帽子,簡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小眼睛就是辱華,那麼中國古代的繪畫、日本漫畫家松本大洋的作品,豈不都成了「辱華專業戶」?
警惕「PUA」式的話語陷阱
有人甚至編造出各種故事,聲稱「瞇瞇眼」是舊社會中國人被賣到國外、飢餓導致的恥辱象徵。 這種「PUA」(搭訕藝術)的套路國人並不陌生。它慣用先否定你的感受,然後用辛勞和痛楚來迴避深層次的問題,用情感替代理性,用恐嚇去除思考,表面上義正辭嚴,實則道德綁架。 父母的辛勞固然值得同情,但個人的選擇和看法同樣需要得到尊重。歷史的苦難需要銘記,但為此而消除審美多樣性,未免太過荒謬。
「高級臉」的審美演變
吊詭的是,兩種互相矛盾的敘事在這裡並行不悖:當西方人使用「瞇瞇眼」形象的女演員時,便說是刻板印象,是醜化國人;而當中國人運用這種形象時,又被指責為迎合西方人的「高級臉」審美。 言下之意是認為國外似乎對中國人的瞇瞇眼特質有某種一致看法,並刻意製造這種審美來噁心我們。
當然,不排除有些人會利用這種特質進行種族歧視,就像某些國人也會拿別國人的膚色或高加索人的體味開玩笑一樣,哪個國家都有缺乏教養的人渣。 但我們也無法否認,有許多人是真的喜歡這種特質。否則,劉玉玲這樣的明星無法在好萊塢走紅多年,《花木蘭》這樣的電影也不會票房大賣。 還有馬克·扎克伯格、伍迪·艾倫、尼古拉斯·凱奇、喬什·哈洛威等明星大佬對妻子品味的選擇,在兩性擇偶的本能和群芳爭豔的名利場中,難道他們會專門選擇一個「醜八怪」來噁心自己?
上世紀70年代,山口小夜子以細長瞇瞇眼、不苟言笑的東瀛風格征服了西方時尚圈。 90年代,混血模特戴文青木一反歐美模特身材高挑、五官立體的常態,這位帶有東方特質、長相有些特別的模特立刻風靡世界,成為時尚界的一代傳奇。 之後的富永愛、岡本多緒,再到中國模特呂燕,某種程度上都是這種風格的複刻。 東方的異域風情和厭世的神秘特質,與時尚圈追求的個性與卓爾不群非常契合。 這種風格是對原本歐美已經氾濫的模特的一次反叛,你或許會說後繼者已經落入某種俗套,但看不出這種風格與種族歧視有任何關係,也不見日本人有什麼激烈的反應。
就像天津人沒吃過天津飯,很多外國人到了中國才知道中國餐廳並沒有Fortune cookie這道甜點一樣,東方文化到其他國家必然會產生其他的變體和偏好。 如果你向日本人抗議天津飯破壞了中國飲食文化的純潔性,別人恐怕會認為你有病吧?
今天還拿傅滿洲、陳查理乃至黃禍論來說事,非蠢即壞。 我們需要警醒國人奮發圖強,但沒必要拿歷史上的過錯對今天的外國人做有罪推定。一種強有力的動能不需要靠恐嚇和威懾,而是靠發自內心的熱愛。
當然不能否認歐美對亞裔有某種刻板印象,但消除這種刻板印象的方式正是建立更開放的交流管道,尋求更多元文化的生存空間,爭取更充足的話語權。 其初期階段免不了要適應他們某種已經佔據主流的審美範式,但不用多久,你就能建立自己的話語體系,這是一個必經過程。 漫畫家手塚治虫早期風格是迪士尼的移植,韓劇開始是對日劇的模仿,到最後他們都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假如他們一開始就抱著「我的大爺的二叔叔的小姨子和你有仇,你的東西我才不學」這種心態,日韓後來的文化盛況怎麼可能出現?
所以,即便「瞇瞇眼」這種審美在一開始有著種族歧視的特徵,到後面也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唐朝以胖為美,今天人們以瘦為標杆,長頸族覺得脖子長好看,每個民族的審美偏好都應該得到尊重。 韓裔小眼睛明星在歐美也能獲得艾美獎的殊榮,難道這也是「辱韓」的表現? 西方政治正確的大尺碼模特作為宣傳噱頭或許有矯枉過正之嫌,但無法否認現代西方社會審美多元化以及他們為防止對少數群體歧視所做的努力。 而這些新聞發到國內,必定伴隨著大量跟帖諷刺,說西方人已經病入膏肓遲早被政治正確玩完——這些人一面嘲笑這種為族群間平權的努力,一面又說他們用瞇瞇眼來醜化國人,難道有這麼精神分裂嗎?!
錯誤的反歧視策略
退一萬步說,就算這種審美偏好是一種歧視,那麼這種反歧視的策略簡直愚蠢至極。 這不像白人塗黑臉式的種族歧視行為,它是身體的一部分。 如果你因為身體的樣貌或者某種殘缺而受到歧視,那麼有問題的當然是歧視者。 正常人採取的行為難道不是自信一點,告訴他們這樣的樣貌是沒有問題的,是大千世界裡的一種而已,不用大驚小怪?
結果他們說西方人覺得小眼睛瞇瞇眼很醜,這時候他們接過話茬,說道:「是啊,的確很醜……」然後按圖索驥找出若干理由來給這種審美尋找根源。 哪有這麼蠢的?之前已經說過,審美並非一種剛性的存在,會隨著社會和時代發展而變化。 90年代港台腔一度是時髦的象徵,甚至大陸電視台要專門出台規定來限制,而這些年很少看到主持人模仿港台腔,為什麼? 難道不是因為大陸經濟實力上來了,文化重心也有所轉移導致的嗎?
在你真的面對這種歧視的時候,正常人難道不是應該義正詞嚴的反駁他們:「不對!小眼睛也是美的!」 黑人群體在反歧視的過程中將厚嘴唇視作一種性感的象徵,成功扭轉了人們的看法。 今天人們不會說碧昂絲、蕾哈娜不好看。 實際上,在西方對某個種族的任何歧視行為都會遭到嚴厲的對待,因為無心之過或者是陳年往事的種族歧視導致一些名人被取消的事情還少嗎?
而且,如果我今天可以歧視你瞇瞇眼,你說這不是我們的特質,要抵制小眼睛廣告;那我明天歧視你黃皮膚你該怎麼辦?你把皮膚塗白嗎?後天又歧視你黑頭髮呢?你是要集體做換頭手術還是直接轉世投胎?
反文化霸權還是文化沙文主義?
《英雄聯盟:雙城之戰》這樣近年罕見的優秀動畫,也因為沒有符合「牆內」的慣常審美,在有不錯的群眾基礎的情況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熱度。 尤其是凱特琳這個角色與遊戲中的形象相去甚遠,被認為是刻意醜化。 這部作品對女性粗獷狂野的形象表現與常見的日韓審美大異其趣。導演為人物塑造營造的電影質感,為體現人物特質展現的畫面元素,在這些「低幼觀眾」面前變成了對牛彈琴。 由於自身的狹隘,使得他們無法認同別人的審美偏好。
可悲的是,這些「白幼瘦、大眼睛」的審美也來自歐美日韓,而中國傳統繪畫向來都是以柳葉眉、小眼睛為美。 一群人在那裡爭論丹鳳眼和瞇瞇眼的區別,拿今天的妝容和古人做比較,看來這些人是真想置那些小眼睛的國人於死地。拜託在那裡煽動民意瞎扯淡的時候請先照照鏡子!
當他們把大眼睛、濾鏡風的舶來審美當作自己的審美偏好,從各種熱播電視劇到網頁遊戲,一個個皮膚磨到毛孔都看不見,彷彿言情小說封面一樣,甚至連反腐劇的大叔都要拉個皮才敢出來見人。
長期在黑暗中生長的生物會失去視覺器官,從小吃垃圾食品味蕾也會退化。文化的貧瘠與教育的缺失使得這裡的人們審美能力逐漸劣化,用廉價的商業產品取代鮮活的個性特質,用單一的形象認知抹殺豐富的審美趣味,用機械的感官刺激替換深刻的美學體驗。 沒有鮮活的個性表達,只有陳腐的清規戒律;沒有獨特的美學品味,只有刻板的穿著規範;沒有自我的鑑賞能力,只有從眾的審美慣性。 其表現之一就是排斥不同於之前審美形態的一切,而在這種規範佔據主流之後又將其視為個人的教條。
90年代的裝扮是歐美濃妝大波浪捲,2000年是日美港台偶像明星風,2010年後又是韓式網紅臉。 當他們吃飽穿暖後並沒有發展出自己獨特的美學風格,而是轉而對幾千年前古人的服飾抱殘守缺,在某種統一的審美範式下固步自封。 當滿螢幕網紅臉的時候他們說這是西方審美殖民,而當瞇瞇眼「高級臉」的時候便是帝國主義審美霸權。
別逮到個詞就胡亂濫用。這些「愛國攪屎棍」們似乎把這些西方左派大哲當寶,望文生義胡亂嫁接,再到民間,這些人彷彿得到什麼絕世利器,張口一個東方主義,閉口一個西方話語,你不來上一段卡爾·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的經典表述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假如葛蘭西、福柯、薩義德知道自己的文化霸權被濫用到這種地步,恐怕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在今天的中國,英語是西方話語霸權,好萊塢電影是西方話語霸權,眼睛小一點的廣告也是西方話語霸權。只要一種東西佔據主流且是外國的,那就是霸權,就是壓迫。 今天的中國連地鐵站台的英文名都要換成拼音,「瞇瞇眼」審美還真能牽扯一段殖民歷史更是要反對。 這種極端觀念既不利於本國文化的發展,也不利於與那些真的殖民勢力進行對抗。
以霍米·巴巴為代表的後殖民理論家們提醒我們,後殖民主義理論在實踐中往往會走向自閉的本土主義和狹隘的民族主義。 這些東方學學者在對東方主義的批評中為西方人提供了一個不同於傳統帝國的視角,讓雙方更好地認識彼此。 有人說其本質仍是西方中心主義,其理論還有諸多問題,但不管怎麼說,他們並非想要建立絕對的文化壁壘,而是要破除殖民話語的二元對立,把「非常既彼」的二項對立面結合到一起。
他們對抗殖民霸權的方法,是進入殖民話語的內部進行解構。 薩義德推崇的《撒旦詩篇》的作者拉什迪正是一位用英語寫作,進入西方話語中心的作家。薩義德說道:「他用世界的語言來寫作,把那個語言反轉了過來。」 這些中國創作的作品即便有些稚嫩,但已經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了,卻要被扣上「辱華」的帽子。
這些「愛國大V」們不正是在製造這種東西對立嗎?他們認為是好的,我們就不能接受,就要排斥,而且容不得一點質疑,誰質疑誰就是殖民主義的幫兇。 如果說殖民是一種強制某個群體必須接受某種觀念的行為,那麼今天究竟是誰強迫中國人接受某種價值觀?難道是西方人嗎?
這裡的人們,無論他們怎麼辯解這不是對國內瞇瞇眼的人的歧視,但都沒有辦法否認國內這樣群體無論多少但都存在的事實。 他們的利益因為這些人的愚蠢舉動而受到損害,之後企業在中國做廣告找那些眼睛小一些的模特或者明星就謹慎多了。 這種把自己狹隘的審美趣味投射到他人身上,用整體主義的思維方式扼殺個體特質,用非此即彼的弱者心態對本國人自我殖民,他們表面是反文化霸權,其實是文化沙文主義。 其背後是自卑心理作祟,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為政治投機的刻意操弄罷了。 其最終結果必定是一地雞毛,一場荒誕的鬧劇不過是一場悲劇的前導和預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