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冰櫃藏尸案|YURUWU故事欄|探案|00001

2017年11月29日,朱曉東殺妻藏屍案在上海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由此揭開本案中許多令人震驚和匪夷所思的細節。昨天剛過完30周歲生日的朱曉東剪了板寸頭,穿深色外套,坐在法庭中央。當律師和檢察官陳述他所做的那些荒唐而冷血的行徑時,他面色蒼白,表情平靜地聽著。每當審判長讓他發言時,他的聲音輕得幾乎難以聽見。

28號樓404室

位於上海虹口區的商業一村是建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公房小區。盡管外墻重新粉刷過,但內部老舊,惡仄的木梯彌散著腐朽木頭的氣息。樓道裏沒有燈,正午時分依然黑洞洞的,需要手機照明。每一層樓有緊挨的四個單元。
28號樓404室那扇紅色新式防盜門已緊閉許久,門上貼了一張粉紅色的便簽條,上面用潦草的字跡寫著:“朱:XX銀行委托外訪人員關於欠款一事上門外訪,請盡快處理。電話:010-53524551。”
28號樓原本只有三層樓。1995年上面加蓋了兩層。那一年,八歲的朱曉東和父母一起搬進了新修的404室。兩年後,父母離異,父親搬了出去,朱曉東便與母親住在這裏。
2016年5月,朱曉東結婚,母親又搬了出去,妻子楊儷萍住了進來。
盡管公寓面積僅三十五平米,裏面住的卻不止這對新婚夫婦,還有一條黑毛雜種牧羊犬,一只小倉鼠,以及球蟒、鬃獅蜥、豹紋守宮、竹葉青、蜘蛛等冷血動物。這些冷血動物被飼養在十幾只大小不一、恒溫恒濕的玻璃箱中,整整齊齊地在客廳和陽台上壘起了兩堵小墻。
楊儷萍母親事後回憶,在一次飯局上,朱父希望楊儷萍能勸說朱曉東賣掉一些冷血動物,楊儷萍回答:“他不願意我也沒辦法。”
但2016年9月下旬,朱曉東卻主動賣掉了兩條心愛的蟒蛇,為了給自己剛從京東網上購買的202升海爾冰櫃騰出位置。
2017年2月1日,警方打開404室陽台上的大冰櫃,在裏面找到了冷凍著的楊儷萍屍體。此時距離她被害已有106天。楊儷萍的屍體用粉色花被套包裹著,上面壓了一塊透明塑料薄板,薄板上散落著少量冰凍食品。
朱曉東承認他是殺人者,他於這一天下午在上海市虹口區公安分局門口打110自首。

絕望的一百多天

楊儷萍父親最後一次見到女兒是在2016年10月1日,當時這對新婚夫婦請雙方父母一起吃飯。2016年10月14日,楊儷萍在朱曉東的陪同下回家,帶給母親一雙她工作的學校發的運動鞋。當時楊父不在家,楊母留他們一起吃飯,但楊儷萍推說下次,便匆匆離去。這是楊母最後一次見到女兒。
案發後楊母才知道,10月14日那天下午,女兒剛去工作的晉元小學辦理完辭職手續。
2016年11月7日,楊母的手機上收到一條女兒發來的微信:“媽咪,我生日打算和東出去旅遊,等他生日再請吃飯。”
11月22日是女兒的三十虛歲生日,一周後11月28日又是女婿朱曉東的三十虛歲生日。按照原計劃,楊儷萍父母會找家飯店替兩人一起慶祝。
楊母回憶說,對於女兒臨時改變計劃,當時自己並不生氣,覺得年輕人多出去玩說明感情好。她問他們打算去哪兒,女兒答:“想去北海道,要麽濟州島。”
楊儷萍父親後來回憶,自己第一次看到微信中“東”這個昵稱時,楞了一楞。
女兒是個情感不外露的人,在提到丈夫時從來都是直呼其名或“小朱”。(實際上,她此前也從未稱呼母親“媽咪”。)他雖然覺得女兒突然使用愛稱怪怪的,但並沒有深究。
第二天11月8日,楊母又給女兒發去一條:“上完課打個電話給我,想跟你說話,好像有點想你了(笑臉)。”可女兒並未回電。
11月21日,女兒生日前一天,她最喜歡的養了十幾年的大貓死了。楊母發消息給女兒告知這個消息。女兒連回十幾個大哭的表情,並說自己在外地。
天氣轉涼,楊母想為女婿織一件毛衣,讓女兒替女婿在兩個顏色中挑選。女兒回答:“煙灰”。楊母回覆:“你也有一件煙灰色的毛衣,你們可以穿一樣的了。”
楊儷萍二表姐家距離商業一村只有五分鐘的步行距離。12月2日深夜近12點,二表姐在步行回家至水電路路口時,突然聽見有人喚“姐姐”。她回頭,看見了朱曉東。她好奇地問他,怎麽那麽晚了還在外面,萍怎麽沒跟他一起。朱曉東神情自若地回答,楊儷萍在家裏,他剛下班,正準備回家。
12月14日,楊母再次嘗試撥打女兒電話,並問她為何不接。這次女兒回:“手機有點問題,打電話人家聽不到聲音,還沒去休(修)。”楊母傾訴了自己的想念,而女兒也提醒她:“今天降溫了,多穿點。”
在聖誕節前,萍爸媽曾兩次帶上已經織好了的毛衣,在楊儷萍二表姐家等女兒吃飯。可兩次女兒都在外地。第二次,女兒說下午會從無錫回來。
可到了傍晚,女兒又因為陪口腔潰瘍的女婿在無錫醫院掛水,再次錯過見面。
二表姐讓表妹來取毛衣,並問她是否參加元旦的聚會。表妹回,12月31日是她和朱曉東的結婚一周年紀念,要和他一起單獨慶祝。2016年12月30日下午,朱曉東和楊儷萍姨媽約了在水電路路口見面。姨媽註意到朱的臉色慘白。朱解釋,上班太累了。
姨媽把毛衣和20個鄉下親戚給的雞蛋交給朱曉東後,卻發現朱並沒有回家,而是提著東西往家相反的方向走了。
春節前夕,楊儷萍發微信給楊母:“媽咪我們和小夥伴去香港過大年,初二回來拜年。”楊母開玩笑似地罵她“白眼狼”,怪她這麽久不和家人聯系。
2017年1月29日(初二),萍爸媽在家等了一整天,女兒卻聲稱飛機延誤,又來不了了。
楊母對女兒的屢次爽約不快,在微信中說道:“你今天放我們鴿子放了不輕呀。”並問她是否有空參加三天後父親的六十大壽,女兒回答:“當然。”
2017年2月1日那一天,與所有親戚齊聚餐廳,盼望女兒女婿前來赴宴的楊儷萍父母,盼來的卻是女兒已經遇害三個多月的噩耗。
他們這才知道,這106來,一直都是朱曉東在扮演已經遇害的女兒。
在朱曉東投案一個月後,一百多個催款電話接踵而至,打到了楊父的手機上。
朱曉東在妻子去世後用她的招行信用卡消費十一余萬,並用妻子的名義在“螞蟻借唄”和“萬達金融快錢”的平台上辦了兩筆小額貸款,總金額達二十余萬元。
殺妻後的106天,或許是朱曉東三十歲人生中最恣意瀟灑的106天。他通過盜刷騙貸和轉移妻子的銀行卡、支付寶余額,獲取大量金錢。他把這些錢用於購買個人奢侈品,去高檔場所消費,帶多名女性開房,並前往韓國、南昌、海南、南京、無錫等地遊玩。
這106天對於楊儷萍父母而言,是苦苦等待卻難以相見,最終墜入絕望深淵的106天。

緣分之始

2015年春節期間,楊儷萍的父母第一次見到朱曉東。當時他們家中辦了一桌家宴,在場的有楊母一方的親戚。楊父回憶起那次見面時,屢次強調,朱曉東當時留給他們的“印象不壞”,看起來就是個“奶油小生”,“幹幹凈凈”。由於是冬天,他們並沒有看見朱曉東手臂上的文身。
朱曉東帶去了一條硬中華、兩瓶天之藍白酒和六瓶小瓶葡萄酒。首次上門的他並不顯緊張,只是話很少。對於當晚親戚們拋出的問題,女兒一直在護駕。楊母問朱曉東具體做什麽工作,女兒搶著回答:“瑪莎百貨的陳列員。”
在飯桌上,楊儷萍大舅註意到朱曉東用筷子是反爪手,便問他是否受過傷。朱曉東解釋,這個姿勢是他從小被爺爺逼著練毛筆字練出來的。後來楊家人看到了朱曉東的字跡,相信這不過是他眾多謊言中的又一個而已。
吃完飯後女兒下樓去送男友,外婆首先發表意見:“油頭粉面,看不中。”其他親戚也附和。但寵愛女兒的楊儷萍父母忙著幫女兒打圓場。
他們認為,只要女兒自己喜歡,就好。
他們如此放心女兒的選擇,也是因為女兒在此前的人生道路上每一步都走得那麽穩妥,幾乎從沒讓他們操過心。如同過去接受女兒的每一個決定,他們這一次也選擇相信她的眼光。
楊儷萍向父母描述的朱曉東,愛幹凈,有潔癖,會做飯,很孝順。
楊儷萍有次以讚賞的口吻說道:“朱爸爸媽媽離婚後,還像朋友一樣。”而楊母則不這麽認為。“這很不正常,”她對女兒說。
每次楊儷萍帶朱曉東回家,父母便燒一桌子菜給他們吃。一吃完飯,兩人便鉆到楊儷萍的小房間裏悄聲說話,從不和父母交流。
朱曉東在大部分與楊家的聚會中都沈默寡言,讓人難以捉摸他的想法。唯一一次情緒波動,是當大家聊起朱曉東去世的爺爺。據當時在場的楊儷萍二表姐回憶,在一旁聽著的朱曉東,突然一口氣幹掉一杯啤酒,哭了起來。他先說爺爺生前對他很好,可隨後話鋒一轉,哭道,爺爺說有東西留給他,可他一直沒有拿到。
朱父急忙安撫他:“爺爺留給你的東西,我都幫你留著,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二表姐當時以為,朱曉東是想到爺爺傷感了。可如今回想,覺得他當時的哭泣更多是出於對遺產的渴望。
楊母最關心的問題是:“朱曉東對你好嗎?”“對我蠻好。”楊儷萍簡單地回答。
在兩人結婚前夕的一次家庭聚會上,楊儷萍小舅對朱曉東說:“你要對我們家楊儷萍好。你對她好就夠了。”朱曉東則回答: “楊儷萍我老歡喜的,別人不可以罵她,更不可以打她,包括她爸媽。要罵只有我好罵。”對此,楊儷萍一笑而過,萍爸媽心裏有些不舒服,但沒說什麽。
2015年12月31日,楊儷萍和朱曉東領證。楊儷萍父母拿出十萬給小夫妻裝修404室,並告訴女兒,如果有結余,就留著添置點其他東西。
後來,楊父去看了他們裝修成果。“看完心裏很不舒服,但當時沒跟其他人說。”楊父回憶道。楊儷萍為了省錢,只買了30多寸小電視,連買的空調都挑便宜牌子,只用了一個月就壞了。
2016年5月26日,楊儷萍搬入了裝修好的婚房,當時404裏已住著朱曉東飼養的牧羊犬和冷血動物。她添置了一只屬於自己的寵物:小倉鼠。
據楊儷萍二表姐回憶,朱母說話情商頗高,時常對楊麗萍說:“楊老師,你看我們家就這個條件。但你結婚要買什麽東西,只要你開口,媽媽肯定會滿足你。”
楊儷萍什麽都沒有開口要。
2016年5月28日,朱母出錢在人民廣場的萬豪酒店辦了七桌酒席,只宴請雙方親屬。
楊儷萍省去了婚紗、迎親、司儀等一切儀式。那一天,她穿一件白色蕾絲上衣和破洞牛仔褲出席喜宴。而朱曉東則穿著筆挺的休閑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有客人誇朱曉東腔調好,朱母得意地說:“我兒子從小一直賣相好。”
楊母在婚前無不擔憂地對女兒說:“朱曉東結婚沒有付出任何成本,以後要離婚都很容易。要讓他‘出血’、‘肉痛’,才會珍惜你呀。”可他們沒想到的是,零付出的朱曉東卻選擇了比離婚更極端的脫身。

那個屍體

所有人提到楊儷萍都會用一個詞“安靜”。用上海話說:“不大響的。”楊母回憶起楊儷萍八、九歲時的一件小事。在她接楊儷萍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楊儷萍的同班同學。那個女同學欣喜地站在馬路對面,大喊楊儷萍的名字,楊儷萍卻紅著臉不作回應。
小時候的楊儷萍就很靦腆,見到其他親戚只是笑笑,只有對最親近的外婆,才會笑瞇瞇輕喊一聲:“外婆”。長大後她說話總是柔聲細語,從不與人爭執,甚至開懷大笑都很少。她很宅,不出門逛街,購物都在網上解決。她的朋友圈非常簡單,只有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兩個圈子。她和同學待在一起時,多數時候也只是個傾聽者。
楊儷萍極少向父母敘說自己的學習、工作,或者內心的想法。這一點也被朱曉東利用,成功隱瞞了他鼓動楊儷萍辭職一事。
楊儷萍在成長期和爸媽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為了在外婆家附近的學校上學,她從小和外婆一起生活。當她四年級時,父母居住的動遷房旁邊的小學終於建成,楊儷萍這才轉學過來,並被選為第一任大隊長。可小學畢業後,她又回到外婆家附近的曹楊二中去讀初中,只有周末才會回到父母家居住。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她高中畢業、考上大學。
楊儷萍從小的學習成績雖不拔尖,一直保持中等偏上。她不是刻苦的學生,學習起來輕松,總是很早上床睡覺。她喜歡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一邊做作業。有一陣父親知道她跟其他孩子去遊戲廳玩,花八千多元給她買了台電腦。但楊儷萍哪怕在家打遊戲,也是適可而止。不同於許多同齡人,少女楊儷萍顯得格外聽話、早熟且自律。
從上海師範大學本科畢業後,楊儷萍找到了晉元高中附屬小學的語文教師一職。晉元小學是市重點學校,待遇好,許多同學很是羨慕。楊儷萍父母直到校長家訪,才知道她找了一份好工作。
愛心,是其他人對楊儷萍的第二個評價。不僅她班上的孩子們對她很親熱,把她視作媽媽一般,她對其他可愛的生命都懷有一顆溫柔之心。2013年7月楊儷萍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小狗的照片,寫道:“小區的流浪狗……因為被人敲斷過腿,任何人都不讓親近。但長久給肉他吃,會跟我搖尾巴,出門必送,回來必接,都認識我的車了。”
她的父母會向來客講述家中三只貓和女兒的故事。三貓是楊儷萍同學因懷孕而無法繼續再養時,楊儷萍收留的。二貓病死後,楊儷萍堅持火化,曾穿過半個城市去浦東把骨灰帶回家。那個裝骨灰的白色小瓷罐至今放在她臥室的書桌上。她最喜歡的大貓老了,牙齒掉光了,她為它買魚罐頭,蹲在地上一只只剝蝦肉餵它吃。

“大貓很可憐,在女兒生日前一天死的。它等女兒回家見最後一面,卻沒有等到。”楊父說道。他和妻子把大貓葬在了小區背後的空地上。
楊儷萍的大學室友毛毛始終記得一個細節:有天宿舍中飛進來一只飛蟲,同學要打死它,楊儷萍卻阻止,打開窗戶,將它放飛。

第一次遇見

2012年未知的一天,楊儷萍在高中同學的聚會上遇見了朱曉東。當時是朱曉東主動上前搭訕楊儷萍。

說到這裏,楊母略有些激動:“上海那麽大,怎麽偏偏讓我們女兒給遇上了?”
雖然兩人同齡,經歷卻很迥異。楊儷萍讀書、工作都沒離開過學校,經歷十分簡單,平時打交道的也多是孩子。而朱曉東則在家附近的南湖職業學校拿了一個中專文憑,19歲就在商場打工,同時他的人際關系通過選秀、逛夜店和網絡延伸,大大超越了他本來的生活環境。
兩人經歷了一段曖昧期。可沒過多久,朱曉東卻突然消失了。
在這以前,楊儷萍只有兩段短暫的感情。據此前媒體報道,她在大學裏談過一個男朋友。在她工作後,學校老師曾給她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那個家境優渥的男孩經常開著奧迪車在樓下等楊儷萍。可是相處了短短兩個月後,楊儷萍回絕了那個男生。楊母問她為什麽,她簡單地解釋為對方個頭矮,不大好看。 “所以我女兒就是吃賣相呀。”楊母嘆氣道。
這句上海話在當地論壇對此案的討論中也頻繁出現。“吃賣相”的意思相當於外貌協會。網上有些人趁此總結,其實生活中女人比男人更在意對方的相貌。
朱曉東消失了一年。當楊儷萍已經快忘記他時,他卻又出現在她面前。
楊儷萍後來告訴同學,朱曉東這麽向她解釋自己的消失:“他對她一見鐘情,然而當時腦中生了腦瘤,治療無望,於是獨身到西藏,住在雪山腳下,喝雪水,吃野兔。等過了一年,腦袋不疼了,覆查發現已經病愈,才鼓起勇氣來追求她。”
聰明的楊儷萍當時究竟是將信將疑,抑或並不介意真相,已無人知道。
根據公眾號“弄堂毒阿姐”搜集的爆料:其實朱曉東2012年那次西藏之行,是和前女友一起出遊,“有點私奔的意思”。他們在西藏待很久,關掉手機,切斷和家人的聯系。後來在一次吵架中,女友覺得朱曉東性格極端,害怕了,偷偷用QQ和朱家人聯系。隨後朱父去西藏把他們帶回家。
根據天涯論壇上名為“註冊名字瞎評論”的網友評論:朱曉東和前女友“12年9月一起去西藏,花費巨大,期間又玩起相約自殺殉情的調調。”
雖然這些爆料未經證實,但2012年6月朱曉東在8264.com上在一篇《沒錢一樣去西藏》的遊記下留言,稱,景色太美,“打算也去西藏徒步”。
此後陸續發掘的信息都證實,當年的西藏之行確實是一次情侶出遊。而那個神秘的前女友和四年後這起命案之間的關系至今迷霧重重。
在上海籬笆網論壇上,一個女網友評論道:女主人公在感情中實則很“幼稚”。像朱曉東那樣的男人只有青春期的女孩才會動心,等女人成熟後會自動遠離。“可惜她骨子裏的叛逆來的太晚,或者持續地太久,在心智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匆忙做出了人生選擇。”
或許每個人在戀愛中的選擇幾乎都是在尋找自己缺失的一部分經歷。
楊儷萍此前走過的人生道路太過平常,從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她那個年輕而有趣的靈魂,仿佛被囚禁在“無趣”的軀體和經歷裏。而現在,她做的決定更像是在彌補她的青春叛逆期的缺失。
楊儷萍在自己的新浪微博中也展示了她在文靜和溫柔背後的另一面:她在肩膀文身;偶爾爆粗口;上傳餵玉米蛇生吞活鼠的照片;由朱曉東把黑白王蛇放在她的手腕,配文:“萌壞了”;她也頻繁轉發和點讚日本搖滾歌手Miyavi。
Miyavi滿身文身,帥、酷、痞,且帶些黑暗的氣質。根據百度貼吧裏介紹,當年17歲的Miyavi只帶了錢包、手機和香煙就獨自闖蕩東京。或許在她眼中,會辭職去西藏的朱曉東和Miyavi一樣,契合了她內心深處所向往的自由和灑脫。
2015年5月的一天,楊儷萍在新浪微博中曬出一個甜品,上面寫著“red diao diao de”的拼音。Red是朱曉東的英文名。

他不堪的回首

多年前朱曉東就玩過一次自殺遊戲。當此案發酵後,有網友無意中翻出了早在2011年的一條新浪微博。當時,一個叫“Kds X”的網友上傳了一張哥特風格的血淋淋的照片。照片中,一只手腕割了三刀,標記Red,另一只割了一刀,標記Love。照片上寫著“約定死在一起”。

“Kds X”在2011年2月22日寫道:“red楓-朱曉東和C居然玩自殺,朱曉東劃了三條,C只劃一條。”他的另一條微博則指出,朱曉東胸口的文身“Love’s Red”正是和C在一起時紋的,而C當時是已婚。
如今,C已成了知名化妝師,也曾在某電視台客串外景主持人,經常化著濃妝,擠出乳溝,以豪放的風格出鏡。同時她也長期在新浪微博上推銷自己的整形生意。當事件發酵後,2017年10月,C在自己的新浪微博中以“無圖無真相”否認了傳聞。
在朱曉東被捕的第二天,住商業一村另一棟樓的奶奶受到打擊,發病去世。
也不知道是否巧合,案發後物業把商業一村的保安業務外包給了一家保安公司。現在的幾名保安都是在今年兩月才上任,只對案情略有所聞。其中一個保安感嘆這個小區的氛圍較為冷漠。至於原因,他認為可能是這裏除了老人外,房子都租給了外地人,大家互不相識。
朱曉東從八歲至三十歲被拘捕,一直都沒搬離過404室。警察曾把他帶回這裏指認現場。有居民上前打聽,警察說:“從沒見過一個兇手這麽淡定。”
根據楊儷萍二表姐的說法,盡管朱曉東父母對他寵溺且縱容,他們在他人生路上的陪伴卻並不多。朱父離婚後,另外組建家庭,又生了一個兒子。而朱母的母愛則分了一半給朱曉東的表姐。
朱曉東的姨媽和外婆都在多年前的一次車禍中身亡,他的母親為了把妹妹留下的女兒撫養成人,不能經常回到404室照顧兒子。當朱曉東的表姐長大、成婚並生了一對雙胞胎後,朱母又住到她家幫忙帶孩子。
不清楚朱曉東對此是否有怨氣。有次楊母開玩笑,讓女兒早生孩子,他們可以幫忙帶。朱曉東當著自己母親的面說:“我才不要她(朱母)帶,她帶別人的孩子就好了。”
楊儷萍二表姐曾見過朱曉東對母親的不耐煩。有次朱母替朱曉東買了雙新拖鞋,想放入鞋櫃,卻被朱曉東喝道:“你把鞋子拿走,不拿我就丟出去。”
父母的缺席或許讓朱曉東在成長期缺少管束。根據朱曉東過去同學提供的消息,朱曉東曾在52中讀初二時,參與南京路步行街團夥搶劫,被警察當場抓住。
不熟悉的人對朱曉東的印象都不壞。老鄰居們說不清楚朱曉東的性格,僅僅提到:“不大響”、“蠻客氣”,“打起招呼,聲音輕得像蚊子叫。”
唯一讓他們印象深刻的是朱曉東的賣相:總是打理有型的發型,和遠遠就能聞到的香水味。一個正在遛狗的五十多歲大叔向我比劃著他的身高:“他和我個子一般高。男人個子高了,就神氣了。”
朱母也常常對外人誇耀:“你看我兒子長的像胡歌嗎?看到的人都說他帥。”
但朱曉東並非一直賣相好。據他的初中同學向媒體回憶,初中時的朱曉東是個體重170斤的大胖子,看到女生就會臉紅。畢業後,他勵志減肥。往後的日子裏,鄰居們常常看見他繞著小區一圈又一圈跑步。當他的體重下降到不足120斤時,周圍人才猛然發現了他的“帥”。由此,朱曉東的青春期經歷了從自卑到自戀的180度轉變。
2007年3月,朱曉東參加了“我型我SHOW”的選拔。雖然很快被淘汰,但百度貼吧上至今留著對他的稱讚:“幹凈得讓人心動的臉龐,純凈如初的眼神”。他自我介紹:喜歡舞台,喜歡唱歌。他在每張照片中都保持酷酷的表情,並打上自己的英文名Red。

年輕時的朱曉東似乎很享受成為焦點。他是“上海寧”網站“嗲囡囡”版塊的紅人。他會發自己的照片,請別人為他投票,也花許多時間回覆熱情的女網友們的評論。而C在當年也是那個版塊的活躍用戶。
朱曉東在五角場東方商場的前同事曾對媒體提到,當年的朱曉東就對上海的夜店了如指掌。有次聊到酒吧,平常話很少的朱曉東“突然來了熱情”。他向同事推薦一家BomBom,因為它“很火”,“年輕女孩多”,“還能100元無限暢飲”。朱曉東也曾告訴這個前同事,自己和酒吧裏認識的女孩在一起就是“撩菜”(泡妞)。
雖然朱曉東當年和其他營業員一樣月收入只有1500元,但他頻繁出入高消費場所,且從未給這個前同事留下手頭拮據的印象。在上海本地論壇“寬帶山上”,一個叫“徐匯侯亮平”的網友指出,朱曉東當年“混夜場做兼職男公關”,“專攻白富美”。此帖目前已被刪除,無從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朱曉東僅僅憑著自己的外型,就可以吸引到各種女孩。
鄰居們也提到,在朱曉東婚前,各色女孩頻繁地出現在小區裏找他,其中包括一個開著法拉利、打扮時髦的女子。
也或許因此,朱曉東對自己的性能力格外看重,在案發前後都曾在京東網上反覆、大量購買牡蠣片、野生遼參、瑪咖精片等壯陽物。
朱曉東通過夜生活和參加選秀見了世面,再加上他在異性市場上的受寵,使他的內心和自我定位都發生巨變。那時的他和同學聚會時口氣很拽,動不動就辭職。根據他留在貼吧的記錄,他也是在那個時期(2010年4月至2011年2月)頻繁賭球,此後停止了一段時間,在2016年6月又恢覆。
多年過去了,當身邊的同齡男性紛紛進入事業上升期時,朱曉東卻依然輾轉於各個賣場打工。雖然收入微薄,但他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卻不低:只喝瓶裝水,愛逛夜店,喜歡潮牌和奢侈品。經警方查證,朱曉東在殺害妻子前後,僅在京東網上就購買了Burberry皮帶,Beats藍牙耳機,Lacoste襯衫,600元自拍桿等名牌。
這種能力和欲望的落差讓朱曉東產生焦慮。隨著年齡漸長,選秀的捷徑走不通了。他若想要過上與欲望匹配的生活,唯一的捷徑似乎是發揮“特長”,找一個願意與他結婚,改變他命運的富家女孩。可這,也並不容易。

在一起

2012年的一次聚會上,二十五歲的朱曉東邂逅了同齡的楊儷萍。楊儷萍富有愛心,屬於付出型人格,而她單純的經歷和害羞的個性意味著她更容易被操縱。以朱曉東敏銳的嗅覺,他發現楊儷萍是個不錯的結婚備選。

但當時的朱曉東並沒有展開追求,因為在那時,他和富家女孩A正愛得轟轟烈烈。
朱曉東一直到婚後,小臂內側都留著一個醒目的文身。從照片中依稀可辨:red & a endless love,Jan 17, 2012(“Red和A永遠的愛)。而文身中的2012年1月17日,據說是他和A相識的日期。根據時間推斷,朱曉東第一次和楊儷萍搭訕時,已與A相識。而他消失的那一年,也與A一起去了西藏。2012年9月23日,某位新浪微博用戶曾同時@朱曉東和A當時的賬號,感謝他們給自己從西藏帶來的禮物。
2012年11月8日,A在朋友的微博下評論:“多少大人棒打鴛鴦了,你們的父母真好。”同期,她的微博關註了一些待產育兒的信息。楊儷萍大表姐從網友提供的信息中得知,A曾為朱曉東懷孕,後因為A父母的反對而墮胎。
2013年6月,朱曉東和A參加一次聚會,站在郊外的火車鐵軌上親吻、留影。而到了2013年10月25日左右,朱曉東和楊儷萍正式建立了戀愛關系。2014年6月,朱曉東陪楊儷萍一起去深圳參加朋友婚禮。據籬笆網友在A刪微博前的發現,在2014年10月,朱曉東曾穿上正裝,陪A出席了另一場婚禮。
如果最後一個信息屬實,朱曉東可能一度在兩個女孩之間徘。最終,朱曉東選擇了楊儷萍。A在那一段時期的新浪微博流露著失戀的傷感和對人生的無奈。
結合朱曉東婚前婚後的行為看,他當時的選擇並非出於愛,而是迫於A的家庭的反對,不得不放棄她。他和A的這段被迫中斷的感情,也為他之後的殺妻埋下伏筆。
楊儷萍在婚前屢次提出,讓朱曉東洗去前女友名字的文身,但朱曉東一直沒有答應。       
據楊儷萍一位高中同學對《紅星新聞》所說,楊儷萍曾向他吐露,“這段讓朱曉東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她所嫉妒的。”
或許正是這種嫉妒心,讓她更加義無反顧地想成為他的“唯一”。
同在2014年,朱曉東多了一項飼養冷血動物的愛好。他活躍在眾多冷血動物的貼吧中,興致高昂地討論著飼養和交易。在“球蟒吧”中,他曾向同好討教:如何在餵球蟒吃活鼠時,避免活鼠掙紮,爪子擦傷蟒皮。
朱曉東和楊儷萍在案發前留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恩愛”,出門總是手挽著手,形影不離。楊儷萍的同學毛毛提到,朱曉東“周末一直在家煮煮飯”。她去楊儷萍家做客時,也曾喝過朱曉東調的酒。
但朱曉東和楊儷萍的相處,也有著旁人看不到的另一面。
2015年2月,楊儷萍突然發了一條新浪微博:“前幾天微信刪了,找我就短信或者電話,也不知微博活著的人有多少,女性隨時OK,男性有被刪除的危險,在未來的48小時,微博也要戰敗了,開始陸續刪人,這不是演戲,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根據楊儷萍大表姐透露,朱曉東在出軌多名女性的同時,卻對妻子表現出了強烈的控制欲。不僅楊儷萍的每次同學聚會和父母見面,朱曉東都要跟著,他還刪除過楊儷萍在社交網絡中的異性。但從楊儷萍在評論中對他人的回覆,她的語氣中似乎又透露出一點小歡喜。她或許認為,朱曉東看自己看得她越緊,就越代表他緊張、在意自己。
案發後,楊儷萍家人在整理女兒遺物時發現一張紙條,朱曉東以歪歪扭扭的字跡寫到:“保證只有你一個,保證再也不和別人發消息,不會和別人聯系,手機每天都可以給你看,休息手機隨你處置,手機記錄隨時可以去拉,每月一號。朱曉東”
在簽名的下面,他又多加了一行:“如果有,燒炭,在家裏,一起死。”

在2017年11月29日的庭審中,檢方提到2015年年底兩人領證前後,朱曉東便出軌一名婚前認識的女性,兩人的婚外情持續半年。2016年6月被楊儷萍發現後,朱曉東發誓斷絕關系、寫下保證書。可過了不到一個月,朱曉東卻又出軌另一名女性,兩人關系一直維系到他自首。
根據朱曉東對警方的供述,他和楊儷萍曾於2016年8月25日去民政局辦理離婚。但中途由於楊儷萍以死相拒,並表示如果離婚,她就自殺,最終沒有離成。
楊儷萍的新浪微博簽名是:外表S的M屬性。雖然有人分析S是淑女,M指男人,但也有網友認為她說的是兩性關系中受虐狂(M)和施虐狂(S)。有M傾向的楊儷萍遇到了愛扮酷的假S,兩人相處的形式最終演變成日常生活的不平等。
據楊儷萍大表姐透露,楊儷萍屢次為朱曉東償還欠下的卡債,每次以萬元計。她會攢幾個月的工資給朱曉東買一塊5000多元的手表。而朱曉東送的一支潤唇膏或一只手機殼,甚至連他的控制欲,都能讓她滿心歡喜,從中感受到愛意。

那一天

朱曉東自首後,向公安供稱,他於10月18日晚上殺死妻子是出於家庭糾紛中的一時沖動。他和楊儷萍於10月15日一起去杭州旅行,但由於沒有訂到滿意的酒店(此前說法是沒有買到高鐵票),導致兩人矛盾。10月18日一早起床後兩人再次為此事爭吵,朱曉東為了讓楊儷萍不要再說,緊緊掐住她的脖子五分鐘。
根據朱母對《法制日報》“看法新聞”欄目的自述,朱方律師曾問過朱曉東為何不施救。朱曉東說“想過打電話救”,但後來“看到楊儷萍不動了,小便也失禁了,就繼續看了她三個小時,然後把她放進了冰櫃”。
在11月29日的庭審中,檢方提供了更多的細節。朱曉東在處理完屍體後,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把整張床墊丟到了小區垃圾房。在庭審中,檢方出示了朱曉東在2016年10月17日早上10點從楊儷萍的支付寶中轉走3萬元的證據。鑒於朱曉東此前交代,這些轉錢舉動都是在殺人後完成,朱曉東不得不當庭改口稱,他無法確認殺人時間。
盡管朱曉東把作案動機描述為家庭糾紛引起的激情殺人,但楊儷萍遺留在社交網絡中的種種痕跡,以及旁人揭露的細節,卻拼湊出另一個現實——一個與朱曉東的口供相去甚遠的現實。
根據警方調取的購買記錄,就在朱曉東和楊儷萍去民政局離婚未果的兩天後,輾轉難眠的朱曉東在淩晨兩點在京東下單,買了《物種起源》、《死亡哲學》等社科書籍,寄到其父親家中。其中一本《死亡解剖台》吸引了楊儷萍方律師樊顒的註意。

樊顒律師在《死亡解剖台》中找到一個案例,兇手先將屍體藏在冰庫,後在天氣炎熱時把屍體拋在野外,讓它迅速解凍,變成無名野屍。這麽做的目的,“一是除去屍體上所有可能被追查出來的線索;二是等到他所棄置的屍體被發現,法醫已無法斷定死者的死亡時間。”
樊顒律師相信,正是這本書為朱曉東提供了冰櫃藏屍的靈感。此後,朱曉東一系列看似濃情蜜意的行為,其實都是為了實行書中的計劃而做的鋪墊。
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某一天,朱曉東突然告訴楊儷萍,他將升職去香港工作,月薪漲到了兩萬元。作為瑪莎百貨的陳列員,朱曉東本來月薪五千多。
9月4日那天,之前一直不願意洗文身的朱曉東,和楊儷萍一起來到“大輝刺青”工作室。根據文身師Jack的回憶,朱曉東希望在手臂上紋上“蛇”的圖案,以覆蓋此前的文身。 
Jack結合客人對內容和風格的需求,作了一些推薦,朱曉東從中選擇美杜莎。美杜莎是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因受到雅典娜的懲罰而長了滿頭蛇發。同一天,楊儷萍則在左肩上紋了一對和偶像Miyavi文身相似的翅膀。
此前有媒體報道,兩人當時沒有交流,似乎有矛盾。Jack否認了這個說法。他糾正道:“兩個人只是話不多而已。女孩子性格文靜,很喜歡我家的貓狗,一直在樓下逗它們。”
當天晚上,楊儷萍發了張左肩新文身的照片,並配文:“30了,過得還算循規蹈矩,也沒做過什麽重大抉擇,越大越害怕改變,希望之後一切安好。”
這次文身對於這對夫妻必定有著不同的意義。楊儷萍的那對翅膀,代表了她對新生活的期待。當時,她應該已經決定了放棄工作和家鄉,陪朱曉東前往香港,只是內心對自己的抉擇依然有些忐忑。
沒人知道朱曉東為何在這時突然決定覆蓋A的名字。樊顒律師則在庭審中辯道,在身上文上妖魔美杜莎,正是代表朱曉東內心的轉變,從尚有一絲人性蛻變為完全冷血的惡魔。
朱曉東手臂上的蛇和楊儷萍肩膀上的翅膀,最終成了兩人關系的隱喻。
9月14日,楊儷萍在朱曉東的陪伴下到學校提交了辭呈。楊儷萍是晉元小學最優秀的語文老師之一。一向器重她的駱校長不舍得她離開,在事後找她單獨談話,告訴她:“如果哪天你在外面過得不好了,只要我在這個學校一天,你隨時可以回來。”不善表達情感的楊儷萍坐在校長辦公室默默流淚。當天晚上,她在新浪微博上更新了一條:“我愛校長大人。”
9月16日,朱曉東在楊儷萍的陪伴下回到文身工作室,完成了上次因時間關系未完成的美杜莎。Jack讓朱曉東日後再來修補一些文身細節,但朱曉東再也沒有回去。
在那段日子裏,楊儷萍忙於迎接丈夫制造的一個又一個驚喜,對身後慢慢接近的危險毫無覺察。
9月19日晚,楊儷萍發了一條配有5張葡萄酒、牛排、海鮮大餐照片的朋友圈,並寫道:“最近在辦離職,老公對我各種好,我有點恐慌……吃了頓大餐然後問我要不要買衣服……黑人問號。”但她此條朋友圈屏蔽了所有家人。對下面朋友的評論,她回覆道:“他升職了,叫我表(別)幹了,太切(吃)力。”有朋友問她不上班在家做什麽,她答:“料理家裏一切。”
那陣子,楊儷萍還曾私下裏告訴某些同學,兩個人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到了香港後,她可以業余替孩子補課,補貼家用。
幾天後,經常手頭拮據的朱曉東突然為她購買一部新的iphone 7 plus。
不久以後,朱曉東又從京東網上訂了一只大冰櫃放在陽台上,並為此處理掉了一部分心愛的寵物。對於已經有了一只冰箱的35平米一室戶來說,這只大冰櫃在空間上無疑太奢侈了。但朱曉東最初對其母親的解釋是,既然楊儷萍喜歡吃牛羊肉,不如多存放一些在那裏。相信他也是用這番說辭,讓楊儷萍深受感動。
楊儷萍或許到最後一刻都不知道,她期待的“新生活”並不存在。朱曉東向她虛構了那份前景光明的工作。事實上,隨著瑪莎百貨經營不善撤出中國,所有員工都將在2016年年底前被逐步遣散。就在楊儷萍去學校辭職一周後,9月20日,朱曉東也悄悄辭職了。
這個突兀的大冰櫃最後成了盛載楊儷萍屍體的容器,讓朱曉東把末日狂歡延長了三個月。朱曉東抓緊時間享受起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11月28日29周歲生日當晚,他和一個吃貨群的女群主在約會中度過。他帶她去了外灘3號的一家高級餐廳,兩人吃飯花費5000。
同時,他服用大量壯陽物,用妻子的身份證與多名女性在五星級酒店開房。他願意交代姓名的就有四名,其中還有與兩名女子同時開房的記錄。
在楊儷萍去世後,與楊儷萍生前感情極深的大表姐接管了表妹的微博 “Melody_lovelife382”,用於更新案件進展。她幾乎檢查和驗證了網友提供的每一條線索。在我與她的長談中,她指出,楊家人認為A是此案的另一個關鍵人物。
根據楊儷萍家屬得到的可靠消息,早在2016年7月,朱曉東剛結束上一段婚外情時,就接近上海女大學生J,並於8月1日,以“離異”的身份和“談朋友”的名義,與J確立“戀愛”關系。當J被找到警局做筆錄時,她無意中揭開了朱曉東心底深處的秘密。
據J回憶,朱曉東9月辭職後說自己要去旅遊一段時間。可10月24日那天,朱曉東在朋友圈上傳了一張在韓國吃飯的照片,桌上出現一個女人的手。J遂質問朱曉東這人是誰。朱曉東不願回答。兩人不歡而散,互刪好友。
朱曉東曾向警方供稱,他於10月24日左右離境前往韓國旅遊。但J的證詞卻揭露出,他可能是與一名女性同遊韓國。朱曉東在口供中交代的其他女性有名有姓。唯獨對這個女人,他緘口不談。
與此同時,楊儷萍家人從越來越多的線索中發現了A和朱曉東的過往以及她在案發後一系列“巧合”的舉動。10月18日,也是朱曉東供述殺人的當天,A點讚了一條去西藏旅遊的心靈雞湯的新浪微博。同一天,根據她朋友的新浪微博,他們本來約好吃飯,A臨時爽約。之後,她反常地停止更新新浪微博一個月,直到11月20日才恢覆。
2017年2月1日,朱曉東在自首前夜刪光了自己所有的微博,而A也是在同一天刪光以前的內容,並註銷了這個賬戶,重新註冊。但直至發稿,賬號為Axxxx77的微信頭像依然是A和朱曉東的貼臉合影,並打著兩人的名字Red &A。至於這個微信號是否還在使用尚不確定。
楊儷萍家屬提交資料,請求檢方核查A的出入境記錄以及機場監控。雖然朱曉東的機場監控中顯示他一人前往韓國,但楊儷萍大表姐表示:“一種可能,A不知情,她也是受害者;另一種可能,她知情,所以為了避嫌,才刻意分開出入境。”
殺妻後的106天內,朱曉東的私欲終於得到了滿足。2016年12月29日,他的朋友圈定位無錫Saga酒吧。他發了迷離光束和一杯雞尾酒的照片,配文:“人生若只是初見”,以及一句“無錫真好”。
2016年的最後一天,也是朱曉東和楊儷萍結婚一周年紀念日,朱曉東和被他哄回身邊的J,在上海小南國花園酒店開房、共度跨年。

結局

2017年2月1日下午6點,楊儷萍大表姐和楊母在飯店樓下的莉蓮面包房買蛋糕,其余人已經到包房了。當天是楊父六十大壽,一起吃晚飯的約15人。
她們挑選了一個帶麻將“發”牌、富有喜感的奶油蛋糕,剛踏進包房,就聽見有人說:“出事了,出事了,這飯不能吃了!”大表姐心中一驚,手上的蛋糕摔落在地,砸得稀爛。
2月1日一整個白天,楊家人都試圖聯系楊儷萍和朱曉東。但兩個人的手機,一個停機,一個關機。他們以為因為月初欠費,替兩人充值,可依然關機。發去的微信和消息都沒有回覆。楊母生氣了,發微信給女兒:“你再不來就是不孝了。”
楊儷萍表哥找人,把電話打到了朱母手機上,朱母這才在電話裏說:“你們來警局一趟吧。儷萍可能沒了。”
楊家人把老人哄回家,其余人打了幾部出租車,直奔廣中路派出所。“我們一路過去,渾身發抖,一直在抖。”楊儷萍大表姐回憶那一刻,依然感覺痛苦。
到了派出所,他們還抱有一線希望,想著也許出車禍了?也許打架了?也許在醫院手術?可警察卻說:“人已經沒了三個月了。”聽完這一句,楊母崩潰,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警察說,朱曉東認罪了,說人是他殺的,但是一直在改口供,前後對不上,所以警方想問問楊家人時間節點,縮小範圍。
楊父強忍著痛苦錄完口供後,才防線崩塌,開始痛哭。當晚他在被窩裏偷偷哭了幾個小時。從此,他每晚失眠,必須借助酒精才能入睡,而清醒時便心如刀割。
2月1日朱曉東那一方又發生了什麽?根據朱母對《法制日報》的自述:當天她本來打算下午三點去參加楊父的生日宴,卻在一點時接到兒子發來的微信,讓她趕快去404室。朱母給兒子打電話,但兒子的手機停機,於是她打給朱父,讓他先去,因為他們“住一個小區,離得近”。
“剛進門,他就讓我坐下。”朱媽媽說,她問兒子到底什麽事情,兒子告訴她,楊儷萍死了,朱媽媽一下子就楞了,“怎麽回事?”“被我掐死的。”朱曉東告訴媽媽。‘啪’的一聲,聽到這裏,朱媽媽手裏拿著的圍巾掉到了地上,這是她為當天的聚會特意去給親家母買的禮物。
隨後,朱父母把他帶去虹口公安分局自首。他們出發前,鄰居曾看到三人站在28號樓下小聲商議。
在朱曉東自首後,楊家人再回頭看,朱曉東為了延長“享受人生”,細心地維護著騙局。在17日作案當晚,他上網購買一個高檔攝像探頭,正對陽台上的冰櫃。只要任何人在靠近冰櫃的區域活動,攝像頭就給朱曉東的手機報警,並把視頻和圖片發給他。樊顒律師提出假設,如果有人發現了冰櫃中的秘密,是不是可能會成為第二個楊儷萍?
為了不讓借款揮霍一事提前暴露,朱曉東每個月準時還掉最低還款額後,繼續再借,所以債主在他被捕以前從未催過款。 樊顒律師推測,案發時剛巧冬天。如果能僥幸蒙混過2017年2月1日楊父的大壽,朱曉東可能會繼續藏屍,直到春夏之交。依照《死亡解剖台》中的案例,只要在炎熱天氣中把冰凍過的屍體拋棄野外,讓其迅速腐敗,法醫將無法辨別屍體身份和死亡時間。此後,哪怕他報妻子失蹤,可能楊儷萍家人也難以把這具野外女屍與女兒聯系起來。
為了混淆楊儷萍真正的死亡時間,朱曉東使用楊儷萍身份證開房,也是為了制造她尚在人世的假象。同時,在這106天裏,他不僅及時回覆楊儷萍家人、朋友的消息,還精心偽造了楊儷萍的朋友圈。他甚至可能把他和其他女子約會的照片,用作偽造的素材。
10月31日萬聖節那天,他用楊儷萍微信發了上海迪斯尼樂園和玩偶等三張照片,配文:“萬聖節嗎?”
11月21日,在楊儷萍生日前一天,他在她的朋友圈上傳了KTV過生日的現場。不僅點了大份果盤,還有雙份飲料、兩瓶純凈水和兩個話筒。
但楊家人仔細琢磨,朱曉東的謊言並不那麽圓滿。譬如,才買一個多月的iphone 7 plus,哪怕聽筒壞了,也是可以去蘋果店換新的。再譬如,楊儷萍從不使用“東”和“媽咪”的稱呼。
楊儷萍的父母是青梅竹馬,楊儷萍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被藏在冰櫃中三個多月才被發現的女兒,由於長期處於零下三十度的低溫中已面目全非。她全身呈黑紫色,皮膚幹裂,輕輕一碰就脫落,身形蜷曲,十分瘦小。正因為屍體太過悲慘,就連楊儷萍的家人們都是托了關系,才被允許在殯儀館見上最後一面。
“我經常做菜所以知道,人和動物一樣,掐死後如果沒有把血放掉,血會留在身體中直到紅得發紫。”楊父壓抑著情緒,道,“當時看了,我們都無法接受。”
追思會上,為了避免給來客帶來太大的心理沖擊,他們用白紗巾遮住她的臉龐,白玫瑰蓋住她的四肢。代為出現的,是楊儷萍在大學時一張青春健康的照片。
追思會時楊儷萍的母親一度痛哭癱倒在地,需要在旁人的攙扶下才能行走。
從得知女兒去世的噩耗至今,已經九個月了。盡管兩人憔悴的眼袋和面頰顯示內心的煎熬,但他們在接受采訪時的敘述客觀且平靜,更沒有夾雜一句臟話和詛咒。
老公房隔音效果不佳。但無論16號晚上還是17號早上,404室的左鄰右舍和樓上鄰居均不記得曾聽到過任何爭吵聲或者可疑的搏鬥聲。
“如果他是在我女兒睡著的時候下手的,那真是……”楊儷萍的母親說到這裏,身體有一些顫抖,沒有再說下去。
楊父是上海火車站的鐵路民警,明年將退休。自從女兒遇害後,從不使用過微信和微博的他,新開了賬號,扮演起偵探的角色。他想知道的答案包括:在女兒最後的生命中發生了什麽?朱曉東為什麽要騙她去香港升職?又為什麽動了殺機?
在朋友和網友們的幫助下,楊父挖掘了許多案件細節,也提出不少疑點。
據朱曉東向警方交代,2017年1月31日的23點,也就是他自首的前一天深夜,他把兩人手機和身份證扔到了距離家一公裏遠的蘇州河支流中。此外,朱曉東對警方交代,他曾在陽台晾衣架上自殺,但因為鐵架斷了,沒有成功。自殺時間他先供述2017年1月31日,後改為2017年2月1日清晨。

但楊父通過私下調查發現,從1月31日晚上10:11起,朱曉東的遊戲ID“神小兜兜兜”就開始上線玩“王者榮耀”遊戲,一直玩到2月1日淩晨4:15。樊顒律師在法庭上指出,篤定地打了通宵的遊戲,中途還跑出去毀滅最重要證據的朱曉東,真的有悔意想自殺嗎?

朱曉東在殺害楊儷萍後,從楊儷萍的支付寶轉給自己3萬,工資卡轉給自己4萬多,盜刷信用卡十多萬,並分別以自己和楊儷萍的名義辦了多筆小額貸款。朱曉東拒絕了免費的援助律師,另行聘請了辯護律師。楊家人質疑,家境拮據且無業無存款的朱曉東可能在揮霍的同時留了一手,挪用了女兒的遺產為自己支付律師費用。

2017年11月29日,上海市第二人民法院對本案公開審理。在4小時的庭審中,雙方主要就“是預謀殺人還是激情犯罪”,“在家屬勸說下投案是否屬於自首”,以及“被告是否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三點進行辯論。在最後,審判長問朱曉東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朱曉東拿出一張寫好的條想讀,審判長卻讓他放下紙條,說他想說的。朱曉東以極低的冷靜的聲音說道:“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回楊儷萍的生命。”

發佈留言